友纪小姐
关师傅和他的小女友珍珍扶着自行车被扔在路边,等我赶过到的时候司机早已跑到了爪哇国。我们仨订好客栈就出来寻找能把自行车运回陕西的代办点,结果每辆要价1000,教人无法接受。
街上空空荡荡,小杨树下两排低矮的门面房,既无川藏重镇该有的民族气息,也无二十一世纪的时代精神。今天是珍珍生日,为了给她买个蛋糕,我像放学后走在九十年代末的内地小镇,陪着初中同学和他的早恋对象。
理塘号称世界高城,海拔4000来米,好多人路过都不敢久留。关师傅倒好,穿着裤衩搂着女人,跟我把县城仅有的两条大街逛了个遍,偶尔引来穿棉袍的藏民停下围观。终于找见家西饼店,柜台里屁都没有。老板连忙出来发烟,说他家新开没经验,从成都运来的烤箱全部高反。
我们住的套间,早上天还没亮,关师傅就在房里来回出溜,厕所最后才轮到我,上了一半他又叫我赶紧出门。客栈外堆满了外国人,手里拿着各种6X7和徕卡旁轴相机,一副玛格南图片社的范儿,还有两个晒成烤鸡的娘们表情夸张大声说着中式英语。因为不准进入西藏,康巴藏族对汉族又不太敢冒,理塘成了国外自由摄影师最后的天堂。我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关师傅塞进一辆面包车,“怎么才出来,天葬要赶不上了!”。
小车快速向城外驶去,直接开进了烂泥地,想想接下来将要看到的大锤碎胸口我就心情沉重。车里只有藏族司机和另一位日本女乘客在用英语交流,听得我像一口糌粑蘸着一口芥末。
司机把我们四个放到山边草地上,急着调头去接别的乘客。这地方干干净净的,没有经幡没有秃鹫没有满地的风马纸,不但没有尸臭闻起来还挺香。关师傅带他女人跑去灌木丛浇花,现场只剩我跟日本妞。虽然很喜欢日本电影,但是长篇巨制里的大段对白我全没记住,三两人电影里的短语又派不上用场,突然想起《鬼子来了》,总算憋出句:“阿喏,阿呐它哇霓虹巾得是噶?”“阿喏”就是口头禅的那个啥,“霓虹巾”就是日本人,“得是”完全就是陕西话。霓虹文化源自陕西,所以我们交流应该没啥问题。结果小姑娘说了半天,我仅能听懂一句“哈伊”。不要紧,我还会点英语。等关师傅重新出现的时候,我俩正在笔记本上脸红脖子粗地推敲每个汉语单词在彼此语言中的不同涵义。
小姑娘来自大阪,正在毕业旅行,名叫Yuki。这是一个臭大街的日本名字,类似于咱们遍地的小娜小翠小婷小莉,翻译成汉语可以叫友纪由纪柚木友希... ...我不想在这上边浪费脑细胞,所以没再问她到底叫波多友纪,武藤柚木,还是苍井玛丽希。
一般中国人见着日本人总爱听人夸夸我们悠久的历史文化,不太礼貌的就会逼问南京大屠杀,如果遇见小清新还想交流下对日本偶像明星的看法。首先,我们陕西人向来对日本抱有强大的文化自信;说起侵华,霓虹国觉得他们同样是军国主义的受害者和背锅侠,后来人家民主了,都是小老百姓,还能逼问出啥?至于两国文化,我倒是有些看法,只是本人的英语水平无法支撑自己的话痨表达。
司机回来了,说今天路况不好没有天葬。虽是意料之中,我却长出一口气,赶紧叫关师傅交了车钱好回家。带着友纪一起吃早饭,她倒不挑,苍蝇馆子里蒸出来的死面包子全能吃下。饭毕,友纪邀请我去理塘寺转转,关师傅带着女人坐面包车先出发。
理塘寺坐落于县城北面的山坡下,县城不大,我载着友纪很快到达。很多建材物料散落堆放在通往大殿的道路两旁,我们是这里唯一的游客。从我俩下车,沿途闲聊的藏民突然变得沉默,切木板的放下手里的活,全都瞪着我。回想上个礼拜在甘南被小喇嘛扔石头的遭遇,外加理塘的黑历史我多少有些瞭解,心里难免有些焦虑。连忙把友纪往我身后拉了拉,叫她不要离我太远。
走近大殿,喇嘛们进进出出,里面鼓乐齐鸣像在排练什么仪式。友纪对门口忙着穿鞋的喇嘛说了句“斯米马赛”就抬脚进去,里面的人也没什么屁话,由她随便参观。我在门口等她出来,赶紧科普了很多藏区游览注意事项。也不知道是她没听明白,还是我英文太差,第二座大殿她又掀开门帘说了句“斯米马赛”。这可给我吓坏了,也顾不上什么有伤国体,拉住她把之前在甘南小喇嘛怎么用石头砸我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正说着,从旁边院子里走出来一群喇嘛,听见我们用英语对话,问我们来自哪个国家。我说她是日本人,小喇嘛面色立马喜见于色,邀我们去辩经场地转转。
也不知该怎么翻译,只好告诉友纪里边和尚正在上课,可以进去转转。于是我在自己的国家仰仗着皇军的面子获准进入宗教圣地参观。院子里是一个巨大的阳光棚,下面铺木地板,僧人们五六个人一堆有坐有站。辩经其实就是根据最近研读的经文或者所学课程,几个人围在一起辩论,哪怕拌嘴,抬杠,目的是把对方逼到哑口无言。正方在反方脸前面拍手大喝,就算发问:“嘿!反方辩友,你说薛定谔的猫到底是死还是活!”反方同学:“滚!”
友纪拿起相机又是拍照又是录像,镜头近得就快怼到喇嘛脸上。我实在摸不清这家寺院的路数,先是警觉地站在一旁,看拍得差不多了,赶紧带她撤离现场。这可把她惹急了,憋得满脸通红,直接向我大喊——
“不光西藏,还有色达、亚青也都不准外国人进入,这我完全知道。日本有旅行指南,标明了哪里安全,又有很多人会给大家分享经验,我们国家的人从来不对自己同胞撒谎!... ...中国的情况我很了解,藏族人用石头砸你,因为他们恨你们。但我是日本人,他们不恨我们!”老子像是辩经时被人问了薛定谔的猫,当场头晕,眼花,胸闷,恶心,想吃叶酸。
“中国”这个课题像个古老的僵尸,被日本实验了几千次,解剖了几万回。而中国人对日本文化却是盲目地反对排斥,别说什么日本语日本字,很多城市甚至不许有日本料理店,连NHK这么亲华,拍中国的纪录片都不许在网上出现。也就日本毛片愿意下载一点,看得时候全都快进,没人细嚼慢咽。反倒说起国内问题,生活在底层的傻屌各个张牙舞爪,“XX族就该给他来次大屠杀!... ...宁愿XX不长草,也要解放XX岛!”一副民族沙文主义嘴脸。都是自己同胞,怎么就那么下得去手。要是扔核弹如此方便,我也上淘宝买它个百十块钱。按说现在咨询比过去发达,很多人反倒成了义和团。
又蹭着友纪的国籍转了寺庙的核心区域,人家一脸不卑不亢,闲逛,拍照,到哪都挺受待见。我越走越觉得丢人,彻底放弃了对日本妞的性幻想。草草逛完,又把友纪送回旅店,没留QQ没吃午饭,我说撒呦哪啦,她说江湖再见。
出理塘县城就开始翻山,中间还路过了古代冰川,遍地滚圆的巨石,一望无际有点壮观。但是我今天心思很乱,翻过山后风景也很一般,我比关师傅他们晚四个小时出发,为了赶时间,胡乱拧起油门,让骑行变得没有灵魂。
突然,身后有辆比亚迪按着喇叭超车,每扇窗户都有傻逼伸出中指,还故意扭了几下才加大油门。开这车的脑子都不好,想挑斗我上去飚一飚。这几个傻逼怎么会知道,此刻我心里全是家愁国恨,十个压路碾子坏了俩,只剩八个压路了。
大概下午三四点的光景,老子梦游似的到达亚丁。掏出手机,没有留言没有来电,赶紧拨通关师傅号码,他俩还在车上,中午又被人卖了一遍。早上骗我们去看天葬的司机在稻城县把他俩卖给另一辆大面包车,每人加收20块钱。又因为乘客变多空间有限,关师傅和珍珍只好把自行车寄存在一家小旅店,珍珍的车倒不贵,关师傅那俩价值六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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